報告稱12萬鳥類遭獵殺,七成是毒殺
相聲藝人郭德綱做了一件他自認為是行善積德的事。他買了200多斤鯉魚、草魚、泥鰍等動物,然后將其放生。11月15日,他在社交網站上談及這次經歷,自覺“酣暢無比”。
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這位聲稱“不思回報”的笑星,因此遭遇了嘲諷。
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猛禽康復師張率形容,這是“糟蹋生命”。
在野生動物保護者眼里,盲目放生不啻另一種殺戮:如果郭德綱放生的是家養動物,它們最大的可能性是死亡;放生野生動物,則購買行為可能鼓勵了非法捕獵。而放生的若是外來物種,物種入侵的危險性也不能忽視。
天津自然博物館副館長王鳳琴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表示,常常有人購買野生動物放生,以為是做善事,實則間接造成了傷害。
張率告訴記者,在黑市上,一只金雕的售價有時高達數萬元,天鵝也價碼不菲。有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有人“發大自然的橫財”。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這也是天津市野生動植物保護管理站主任石會平的呼吁。她正在處理發生在當地的國際瀕危物種東方白鸛中毒事件。11月11日以來,至少20只東方白鸛遭毒殺,13只中毒后獲救。這是今年繼湖南省桂東、延陵兩縣非法捕殺候鳥事件后,又一起令人震驚的事件。
石會平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保護野生動物是林業部門的職責,也是公益事業,需要公眾參與。食用野生動物、以野生動物為寵物的行為制造了市場,但這些人未必知道,野生動物可能攜帶未知病毒,而餐館里違法出售的野生動物死因不明,會對人體造成傷害。
異地追殺與異地消費
中國鳥類學會副理事長、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研究員馬鳴的課題組本月發表了一份英文的中國偷獵水鳥狀況研究報告。他們估計,每年全國被獵殺的水鳥在8萬到12萬只之間,約有40個種類。過去3年里,至少有20萬只水鳥喪生。
項目組總結了偷獵者使用的插天網、下滾鉤、鐵夾、套索、電擊、槍擊等10種捕鳥方式。其中,投毒最危險也最常用,68%被偷獵的水鳥死于毒殺,這帶來了公共衛生領域的挑戰。很多地方發生過人們食用被毒死的野鳥幾乎致死的事情。
偷獵者用毒藥浸泡的谷物或魚蝦制成誘餌,常見的毒藥是“呋喃丹”。今年3月,遼寧省發現過長達200米的毒餌帶。
馬鳴說,鳥類食用毒餌后失去意識被捕,盜獵者有時還會注射阿托品等藥物將它們救活,活禽售價更高。
他們算了一筆賬,一只在烏魯木齊被殺的野鴨售價是4到5美元,空運至長沙或廣州,價錢升到50美元,而上了餐桌后,價格又會再翻幾番。在廣州市場,野雁和天鵝能達到人民幣幾百元甚至上千元。
項目組研究了國內除西藏外所有省區的情況,認為偷獵最活躍的地區是遼寧、新疆、河南、山東、湖北、湖南和江西。北方的野鳥多被運到南方的廣州、深圳、寧波、長沙等地,那里是主要消費區域。
他們發現,野鳥通常被偽裝成家禽空運,這樣更加便捷,一批的數量為600到800只。
因此,除了呼吁遏制非法捕獵,他們認為應加強物流業的監管。
馬鳴還指出,有的偷獵人員會“流竄作案”,候鳥飛到哪里,就追殺到哪里。
上個月破獲的湖南“千年鳥道”非法狩獵案中,查獲了野鳥8箱,共計618只。國家林業局副局長印紅在事后的一次會議上指出,亂捕濫獵候鳥等野生動物常與非法經營活動有關。近期的幾起案件,野生動物幾乎都是流向飯店。在部分地區,亂捕濫獵、濫食野生動物不是個別現象,而是幾乎公開的群體性行為,且愈演愈烈。
10年內勺嘴鷸可能消失
此次東方白鸛遇害的渤海之濱,是候鳥東亞-澳大利西亞遷飛路線上的重要節點。
國際自然保護聯盟今年公布的一份研究報告,對東亞和東南亞潮間帶棲息地特別是黃海、渤海地區的狀況作了分析。報告顯示,這條遷飛路線上水鳥物種總數是155種,至少33種是全球受威脅的或近危的物種。
報告評估了路線上388塊有水鳥的海岸地塊。在這些地方觀察到的水鳥數量,每年下降5%-9%,是“地球上任何一個生態系統所罕見的”。
下降最快的是目前已經極度瀕危的勺嘴鷸,以年均26%的速度消失。據預測,它將在10年內滅絕。
國際自然保護聯盟認為,整個遷飛路線的海灘及鄰近地區都存在撿蛋、毒殺等人類行為,但棲息地的消失可能是最大威脅。過去50年,中國海岸濕地消失了51%,日本消失了40%,韓國消失了60%,新加坡消失了70%以上。
北京師范大學鳥類學專業碩士、赴大港參加東方白鸛救助行動的志愿者雷維蟠就此指出,比防盜獵更重要的,是“保衛每一處遷徙中停地的存續和質量”。
他主張對重要的候鳥中停地——如大港濕地,進行搶救性保護。他說,我國前輩學者搶救性地倡議劃出了一批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起了很大作用。但當年沒有考慮到候鳥遷徙路線,這是現在迫切需要做的。
湖南獵鳥事件后,10月底,30多個愛鳥機構聯名發出公開信,呼吁建立候鳥遷徙廊道自然保護地管理機制,為候鳥的生命通道保駕護航。
他們認為,我國在候鳥繁殖地、越冬地設有自然保護區,但對遷徙廊道的重視程度則遠遠落后,希望打破地域界限,建立候鳥遷徙廊道的自然保護區。
“這是一條重要的候鳥生命線,卻布滿了鬼門關。”公開信說。
不少地方對野生動物調查工作“不聞不問”
有時,看似“綠色”的人類行為也會對候鳥產生傷害。國際自然保護聯盟認為,風力發電設備緊鄰鳥類棲息地,就會構成威脅。
不少鳥類愛好者見過野鳥撞擊風車后的慘烈死亡。猛禽康復師張率說,很多海雕、禿鷲直接被腰斬。在日本,一個解決之道是為葉片涂上警戒色。
而人類獵鳥的陋習,還很難找到解決之道。每到候鳥遷徙季節,候鳥遇害事件此起彼伏。上月底,多起獵鳥事件后,國家林業局緊急召開了電視電話會議。
國家林業局副局長印紅表示,近期發生的多起大規模獵殺、濫食候鳥等案件,情節之嚴重、行為之惡劣,令人極為震驚。這損害了野生動物保護和生態建設成果,也給國家聲譽造成了極為負面的影響。
印紅說,候鳥等野生動物保護在不少地方仍處于“十分薄弱的狀況”,希望各級林業主管部門像對待植樹造林、森林防火工作一樣加強這一職責。
她批評說,國家林業局1995~2003年全國陸生野生動物資源調查時,就要求各地掌握本區域野生動物基本情況,2009~2011年又連續3年提出要求,仍有不少地方對這項工作“不聞不問”,其結果就是不知本地有哪些區域、通道、環節需要加強保護,相應的保護管理措施也就無法落到實處。
她點明的另一個問題是基層保護管理體系不健全,沒有組建巡護看守隊伍,不能及時發現、制止、打擊違法行為。“只是在媒體輿論曝光后才被動采取措施,但已無法挽回造成的資源破壞。”
印紅說,在力量有限的情況下,要特別重視依靠群眾,提高全民保護意識,這將“達到我們自身力量難以達到的深度和廣度”。
國家林業局監督檢查組已赴各地督查,直至2013年春季候鳥遷飛結束為止。
搜救東方白鸛的志愿者康大虎關心的是,盡早建立中國的野生動物救援體系。他說,每當此類事件發生,“我們動物保護的短板就出現了”,無論政府還是民間都缺乏專業的應對體系和人員儲備。
他認為,這次事件中政府部門和志愿者的反應很快,而且通力合作。若非如此,損失更大。
南開大學博士生莫訓強說,回顧東方白鸛救助過程,很多方面的正能量起了作用:政府的全力支持和配合、志愿者和公眾的廣泛關注和參與、專家團隊的專業指導、媒體的正向引導和呼吁。天津環保人士趙亮也認為,這堪稱“美麗中國”的大港版本,其中包含了民間生態意識的覺醒,包含了各種力量的良性互動。
令他們痛心的是,這次在大港打撈了20只被毒死的東方白鸛以及大量的其他鳥尸。
根據《野生動物保護法》,投毒者將受處罰。一個可供參考的判例是,2000年,吉林兩名農民毒殺了16只東方白鸛、6只野鴨和兩只蒼鷺,被判有期徒刑12年。
另一個問題不容忽視,頒布于1988年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有待修訂。
雷維蟠對記者舉例說,極瀕危的勺嘴鷸沒入名錄。名錄頒布時,白鸛被列入一級保護動物名錄,東方白鸛當時被認為是白鸛的一種,如今卻被公認只是近親。
無論國家是否“一級保護”,東方白鸛的珍稀都是名副其實。它的全球數量據估計在2500只以下,且仍在減少,極小的傷亡對整個物種也是重創。
中國科學院大學鳥類生態學研究生朱磊痛心地說,在天津發生的事件,幾乎造成1%的東方白鸛喪生。
這些羽毛黑白分明的大鳥原本只是過客。像往年一樣,它們歷經千萬里飛行,在這里歇腳,準備下一次起飛,卻陷在寒冷的沼澤深處。搜救者不難判斷它們死前的痛苦:有的嘴里含著毒魚,有的嘴角流出液體,有的張著翅膀,保持著飛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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